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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,將屋內安然又死寂的畫面湮沒不見。

中毒瘴而死者,屍身不腐,面目如生。

瓶笙木然站立在門口,指甲掐進門框的木質中,眼角滲出的淚滴都是冰冷的。

她知道,所有的族人都這樣死於毒瘴了,不會有人幸免。

為什麽?

就是因為妖骨麽?

為了這付她籍以重生的破骨頭嗎?

轉身,走到小院子的中心,仰頭對著天空嘶聲喊叫:“混蛋,我在這裏,你給我滾出來!……死紅毛,妖骨在這裏!來拿啊!來拿啊!來拿啊!”

上方傳來烈烈衣響,寬篷如墨,赤發如火,紅發男子如魅影般從半空中落下,鬥篷甩了一下,濃霧流轉著迅速變得稀薄,鋪開蓋地的毒瘴以他為中心,迅速散去,陽光透入,落在他的發際,火苗一般閃著光。

他站在離瓶笙幾步遠的地方,赤瞳也閃著跳躍的光彩,喚道:“焰然!”全然沒有註意到手心之前被她刺穿的傷口還在滴著血,伸手向她,滿臉欣喜。

她一語不發,迎上前去,卻沒有去握那只熱情又血淋淋的手,而是舉起青龍刺,果斷向他的胸口刺去。

手腕被掐住,青龍刺停頓在兩人中間。紅發男子震驚地說:“焰然?你幹什麽?”

她不理他,默默使了幾次力,企圖把手腕前送或是奪回,哪知這人力大無窮,掐著她的手腕紋絲不動。她自知沒有能力取這人的性命,心中悲痛絕望,咬牙低聲說:“你認錯人了!”

“不會,”他搖搖頭,“我怎麽會認錯呢?是你不認得我了。妖骨失蹤,原來不是被人盜走,而是你覆活了!一定是覆活的過程損傷了記憶,你忘記我了。……也好,忘記那不堪的前世最好。沒有關系,我可以讓你記起我。我是澤獲,你的師兄啊,焰然。”

澤獲?師兄?不,這是滅她全族的兇手。不管他是人,是神,還是妖,她要親手殺了他,為族人報仇。

她拚命使著力,做著無謂的掙紮。發現沒有可能奪回手,就腿兒亂踢,狠狠踢在他的膝蓋上,尖叫道:“我不是焰然!我是陸瓶笙!你殺了我的族人,我要殺了你!殺了你!”

她發瘋的樣子讓澤獲茫然失措,語無倫次地安慰道:“焰然,別這樣,別亂動……”手上微微使力捏緊她的手腕,希望她能安靜些,卻聽得手心傳來“哢嚓”一聲響,她的手指頓時無力,青龍刺跌落塵埃。

瓶笙腿一軟,跪倒在地,安靜了。

澤獲慌亂地捧著她的手腕,看著腕關節處異樣的突出,不敢握住,也不敢放開,結結巴巴道:“斷……斷了?”

瓶笙:“脫臼了,渾蛋。”痛得面色蒼白,額上滲出冷汗。

他看著她的臉色,更加惶恐: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你的身體,怎麽變得這麽不結實了?”

瓶笙咬牙:“捏掉我的手腕,又賴我身體不結實,你要臉嗎?”

“……以前你沒這麽脆弱的。一定是覆活時身體出了問題。沒有關系,不管你變得多麽弱小,我都會保護你,不會再讓你受前世那樣的傷害。你還活著,沒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。”他蹲下身子,伸手撫上她的臉龐,赤瞳的眸色深沈下去,蓄滿疼惜。

“滾。”瓶笙簡單明了地回他一個字,厭惡地躲開他的手,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,找了下位置,一用力,“卡嚓”一聲,腕關節覆位。覆位帶來的疼痛讓她抱著手腕在地上蹲了一會兒,擡袖擦擦額上冷汗,去撿地上的青龍刺,卻發現右手還疼痛無力。只得用左手撿起,連站都沒有站起,就一個撲擊,刺向一直單膝跪在她面前關切地看著她的澤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乃戳個花我的反應會很大。。

☆、刺偏

因為左手握刺不靈巧,也因為澤獲實在是躲得太靈活,這一擊根本沒有刺中。她像一只瘋貓一樣,不管不顧地揮舞著青龍刺追擊。

澤獲輕松躲避,卻又不肯跑遠,她撲騰了十多分鐘,楞是沒有紮到他一下,累得拄著青龍刺蹲在地上喘息。

他站在幾步遠處,心疼地看著她:“焰然不要折騰了,你現在的這具軀體很脆弱,不要累到了。”

她哆嗦著舉起累得發軟的手臂,用刺尖指著他,眼睛裏充斥著殺意,喘息著說:“你殺了我的族人,又殺了綠鱗,我要殺了你報仇,一定要殺了你。”

“你的族人?你是說這個村寨裏的人是你的族人嗎?不,你錯了,覆活重生使得你頭腦都混亂了。你只有一個親人,那就是我,你的師兄澤獲。還有,誰是綠鱗?”

“就是剛剛被你殺死的那只蛇妖。”她回答道,“他是我的朋友。”“朋友”二字,艱澀難吐。

這條蠢蛇。好心想救她的命,卻被她刺傷。不想背叛他的主上,卻被主上親手殺死。想求一個萬全之策,最後送掉性命的只是他自己。

妖妖嬈嬈的綠鱗。勤快能幹的綠鱗。因為有了名字歡欣不已的綠鱗。握著青龍刺的手發著抖。

澤獲訝異地說:“蛇妖是你的朋友?沒有關系,你想要多少只蛇妖,我就弄多少只來陪你。”手舉到空中,指尖撚動,一縷黑煙散開。

瓶笙盯著他的動作,感覺不妙。沒過一會兒,四周傳來簌簌的爬行聲,凝目四顧,只見數條碩大的各種顏色的大蛇蜿蜒而近,還有幾條從地下破土而出,爬近了,在地上彈躍一下,化成人形,有男有女,個個腰肢細軟,模樣妖冶,卻有一個共同特征:頭發都是火紅色的。聯系一下澤獲的發色、綠鱗的發色、以及在發廊遇到的妖精的紅發,瓶笙明白了:這窩妖怪全是紅毛!

蛇妖們對著澤獲拜下,齊聲道:“請主上吩咐。”

澤獲指著瓶笙,說道:“你們陪她……”

“不必了!不必了!”她急忙拒絕,“快讓他們走!”被一群蛇圍著,想想就夠了。

澤獲迷惑地看她一眼,揮了揮手。蛇妖們就地現出原形,哧溜爬走消失不見。他無奈地俯視著她:“焰然,你的心思還是這麽難以捉摸。沒有關系,這以後,師兄會盡其所能地慣著你,滿足你的所有意願。”

“真的麽?”她忽地擡起頭,眼睛閃閃發亮。

澤獲微笑點頭,滿眼寵愛。

“我想殺了你。”她果斷許願。

他蹙起眉頭:“瘋話傻話,我是不會同意的。”

無奈,她換了一個願望:“放我走。”

“不可能。”

“你這個騙子!”

他無奈地嘆一口氣,忽然欺身上前,手一抄,將她托抱懷中,柔聲說道:“焰然,咱們回家。”

她踢騰著掙紮不休,他將手臂略略緊了一緊,就勒得她喘不過氣來,無力掙紮了。只能任由這滅族仇人抱著,去往未知的地方。他一開始是步行,腳步越來越快,身邊漸漸升騰起些灰色霧氣,前行的速度越來越快,似乎是腳離了地面,到後來已是飛行的速度,強風摧來,寒冷刺骨。瓶笙被他抱著,蜷緊了身子也不能抵禦寒冷,或許因為高空和強風,空氣似乎很稀薄,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,最終昏迷過去。

醒來的時候,已是黑夜。她發現自己躺在地上,身上裹著厚實的黑鬥篷,一直裹到下巴處,身邊燃著一個溫暖的火堆。睜開眼睛,悄悄看看四周。她是睡在野外的一棵大樹下。不遠處,澤獲倚著樹幹席地而坐,眼睛閉著,似乎是睡著了。

她輕輕掀開鬥篷坐起來,看到自己的小背包和青龍刺就擱在身邊。摸起青龍刺,小心翼翼向澤獲爬過去。一直爬到跟前,看得清他闔著的赤色的長睫。心中莫名顫了一下。旋即心又硬了起來。要給全族數百條性命一個交待。報仇雪恨,機會難得。

舉起青龍刺,毫不猶豫地刺下。在刺尖即將觸到他頸子的瞬間,她的心中突然掠過一陣火燎般的疼痛,手不由自主地一偏,青龍刺的尖端略偏了一下,擦著他的頸側“篤”地一聲紮進了樹幹中,沒入寸許。

刺偏了?!她又驚又怒。如此近的距離居然能刺偏,她怎麽這麽笨吶!

澤獲的眼睛忽然睜開,紅瞳中蓄滿寬容到溺愛的笑意,輕聲說:“焰然,我知道你不會殺師兄。”

她炸毛了。她知道自己沒有手軟,沒有!用了幾下力才把青龍刺從樹中拔出,留下一個深深的窟窿。這樣的力度透著恨之入骨,她的確是沒有手軟。就是刺偏了。

面對毫無反抗意思的仇人,她居然會失手,簡直太沒用了!這紅毛貨其實本事強悍,此時是因為錯認她為焰然,才毫不還手的,等他反應過來,絕不會再有這麽好的機會。機不可失!果斷再舉起青龍刺,拚足了力氣,刺,刺,刺刺刺……

一口氣刺了數下,每一次刺尖都貼著他頸側的皮膚掠過,刺入樹身,直把樹幹刺得蜂窩一樣。最後竟然累得不能從樹幹中拔出青龍刺了。

澤獲擡手握住她的手,幫她把武器□□,柔聲說:“焰然,你看,你的潛意識記得我。”

瓶笙忽然明白了。之所以每一刺都刺偏,定然是因為焰然殘存在她的骨中的意識在做怪。這紅毛果然是焰然的親人嗎?是熟悉的面容激醒了焰然那縷虛渺的魂,竭盡能力影響了她的肢體,使她不能傷到澤獲。

滅族仇人近在眼前,毫不反抗,而她居然殺不了他!

澤獲仍然在溫柔款款地跟她說話:“焰然,對不起,我忘記你這具軀體很孱弱,不能承受高空飛行,害你暈迷過去,險些出事。現在好些了嗎?頭還暈嗎?”

她不理他,用力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奪了出來,走到自己的小背包跟前,翻出那柄銅鏡舉到臉前。鏡中映出的不是焰然,只她自己的臉。

她對著鏡子狠狠說:“你憑什麽掌控我的身體?你的骨頭我可以還你,我的仇不能不報。”

澤獲跟到她的身後,看到她手中的鏡子,欣然說:“啊,這是你的鏡子,我認得它。”

她轉身向他,嗓音因為激動有些沙啞:“這不是我的鏡子。這是狐妖焰然的鏡子。”

“你就是焰然啊。”

“我再強調一遍:我不是焰然,我是陸瓶笙。”

“焰然……”

“滾。”

她躲開他的手,抽身後退,順手拎起地上的小背包向黑夜深處走去。既然肢體不能控制,殺不了他,就遠離這家夥好了,她一眼也不想再看到他。

澤獲見她突然提包要走,急忙伸手去拉她的手腕,嘴時說著:“你去哪裏?不準再離開我的視線……”

他的手指剛觸到她手腕的肌膚,她就像被燙到一樣,反手拿銅鏡向身後揮去,“蓬”地一聲悶響,結結實實拍在了他的臉上——動作太過突然,大概是焰然的殘魂也沒能反應過來,竟然被她拍中了。

瓶笙指著他,幾乎是在尖叫:“不準碰我,渾蛋!”悲憤又憋屈的情緒在胸中翻湧。

他被拍了一鏡子,絲毫不惱怒,卻也沒有動搖,沈聲說:“焰然,你現在是糊塗的,沒有關系,以後你會記起來。你一定要跟我回狐澤。如果你再鬧下去,我只能用強了。”

“什麽狐澤?那是什麽地方?我才不要去!”

“那裏是你的家。它失去你……很多年了。”他的聲音裏帶著沈沈的哀傷,一邊說著,一邊不依不饒地又要上前拉她。這一次,不想再任她任性下去。手上蘊了力道,決意要把她抓住。

瓶笙察覺到他的意圖,急忙閃避想逃,可憑她的身手,怎麽能逃得過這只大妖孽的掌控?片刻之間,只覺掌風襲近身後。眼看要落入他的掌控,身前忽然似有一片比黑夜更濃重的墨色掠過,胳膊被握住,拎著她輕盈地向前虛躍了一下,旋即落入一個懷抱,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住,躲過了身後澤獲的捕捉。

從懷抱中擡起頭來,看見一個線條流暢的下巴,冷冷的聲音從她的頭頂飄過去:

“她說了不想你碰她,你沒有聽到嗎?”

澤獲吃了一驚,動作頓住,待看清了突然出現的人,面色頓時陰沈得如上方陰雲密布的夜空。“洛臨?”聲音裏,帶了冰涼刀刃一般的鋒利。

洛臨的到來,讓瓶笙看到了覆仇的希望。她一把揪住了洛臨胸前的衣襟,幾乎是尖叫起來:“洛臨大人,幫我殺了他,幫我殺了他!”

他低眼看她一眼,情神覆雜:“瓶笙……”

她沒有耐心聽他說話,把拿著青龍刺的手舉到他的面前:“這妖怪滅我全族,殺死了青鱗,可是我殺不了他,求你幫我殺掉他,拿著我的手,幫我殺了他。”泣訴間,幾乎有血絲隨著哀求從嗓間飛出。

他的眉間閃過不忍,一手將她反扣在懷中,一手帶動她握著青龍刺的手腕,身形如魅影忽移,迅疾襲向澤獲。澤獲神色劇變,想躲開這一擊,卻只覺視線全被洛臨烏雲般的身形罩住,無處可遁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最近鴨梨好大,很想離家出走。

煩躁 煩躁 煩躁

☆、死神

澤獲只覺頸上驀然刺痛,一朵絢爛血花綻開,腳步不穩,後退幾步,搖搖晃晃地站定住,手捂住頸側,血液從指間湧出。紅眸中像是又浸入了血色,充斥著腥紅的仇恨。

瓶笙原本以為這一刺能要了對方的性命,因為懼怕和激動,渾身打著哆嗦。定一定神卻發現澤獲並沒有被殺死,只是劃傷了頸子。頓時失望透頂,怒道:“洛臨大人,你竟然掌控不了狐妖的那一絲殘魂嗎?”

洛臨從她緊張得汗津津的手中取過青龍刺,在自己的袖上揩去血跡,輕揮變成發簪,將她的亂發挽了一挽,別入發中,也不理會她的憤怒,拉著她的手轉身就走,她踢騰著腳亂掙紮,卻根本掙脫不開。

身後傳來澤獲嘶啞的吼叫:“站住!把焰然留下。”

洛臨的腳下頓住,側過臉,平平回答道:“她不是焰然,她是陸瓶笙。”說著擡手撩起她的額發,露出那枚他親手上印上去的朱砂印給澤獲看,一字一句說:“我的人。”

“呸!”澤獲暴跳如雷,“蓋個戳就是你的人麽?你們翼族害她一世不夠,還要害她兩輩子麽?”伸手朝向瓶笙,抑住情緒,柔聲說,“焰然,過來,離這些披著神族外衣的惡鬼遠一些。”

瓶笙聽澤獲剛剛說的話奇怪,正有些蒙著,忽見他伸手過來,下意識地反感地後退一步,背心抵進洛臨的懷中。洛臨順手攬住她的腰,以保護的姿態環住她,看著澤獲,眸子冷如碎冰:“其一,她不是焰然。其二,她從此與你有滅族之恨。其三,你護不了她。”頓了一下,接著說:“我放過你這一次。以往血債,就此抵銷。”

說完,手一抄將她攔腰抱起,向黑暗深處走去。

瓶笙被兩人的對話弄得雲裏霧裏,人變得呆呆的,老實了許多,順從地就被他抱著走,目光不由地越過他的肩頭,望向那一臉戾氣的澤獲。澤獲原地站了一會兒,咬牙切齒念了一句:“我至少不會害她。”突然暴起,手成利爪狀,手心隱現熔巖般的火光,挾著炙烈殺氣,襲向洛臨的背心。

眼看著他的手爪要觸及洛臨的後心,她驚叫一聲,不由自主地攀緊了洛臨的脖子,想提醒他躲避。洛臨卻是頭也不回,只是腳步突然提速,幾步之後騰空而起,將澤獲遠遠甩在後面。

澤獲追了幾步,站在地面上,仰面看著她,喊了一句:“不要再相信翼族。”

絕望又痛楚的語調,讓瓶笙心中莫名顫了一下。

洛臨橫抱著她,腳踩著虛空夜色,漸漸遠離地面。瓶笙的腦中充斥著些混亂的字眼,一時理順不清。過了一陣,才捕捉住兩人話語中的一個關鍵詞:翼族。

什麽是翼族?為什麽說“再”?

仰起臉來,看向洛臨專註飛行、面無表情的臉,想要發問。尚未問出口,只聽“撲喇喇”一聲,洛臨的肩後展開一對巨大的黑色翅翼,拍動兩下,慢慢地飛高,在冰涼綢緞一般的夜空緩緩滑行。

瓶笙忽然找不到了自己的聲音。

她記起了家中藥櫃裏收藏的那一根黑色大羽。父親警示說:以後如果遇到長著黑色大翅膀的神仙,一定要遠遠躲開。

那是死神的翼羽。

此刻,她卻落入了生有黑色大翼的神的手中,被他抱在手裏滑翔在夜空,穿過低低的灰色雲層。空中風冷刺骨,手腳很快變得冰涼。洛臨忽然調整了一下姿式,不知從哪裏扯出一件黑衣來,將她的身體裹住。黑衣很厚實,她被裹在裏面,漸漸暖了起來。他飛得十分緩慢平穩,兩人都默默無語。夜空靜謐,偶爾響起他振翅的聲音。

她疲憊緊張的神經漸漸放松,困意襲來,就這樣窩在他的懷中睡著了。

朦朧睡眼合上的最後一刻,視線全被黑色羽翼占據著。這是父親曾經拿來嚇唬她的事物,簡直就是她童年的陰影。然而此刻在這半睡半醒間,卻沒有覺得恐懼,只感覺莫名溫暖。

一直睡在這樣的溫暖中,又在溫暖中醒來。只覺得像睡在雲朵裏一般,舒適到不能再舒適。人初醒來,意識卻還沒有清醒,靈魂似乎都被愜意的睡眠熨得褶皺都開了,伸了個懶腰,觸手之處,全是軟茸茸、軟茸茸。

似乎不太對頭?她這是睡在哪裏?睡著之前是……唔,是她的雇主神仙洛臨的懷裏。他好像是長了對黑翅膀。但是,現在周圍觸及的軟茸茸的東西,似乎不是羽毛的手感……

她終於清醒了一些,睜開眼睛。剛睜開一道縫兒,就見一條濕漉漉的大舌頭當頭舔了下來!這舌頭上生滿倒刺,如果被舔中,恐怕臉皮也要被揭去一層!急忙偏頭躲避,這一舌頭舔在了她的頭發上,給舔得毛亂亂的。

而她也意識到了這個超級熱情的舌吻來自於誰。叫道:“好了!白虎,不要舔了,不要舔了!”

白虎聽話地不舔她了,換成拿腦袋拱她,拱得她從原本躺著的大床上咕嚕滾到了地上。她呼喊道:“我知道了!我也喜歡你!我知道了!好了……”

白虎激動未平,跟著爬到地上,兩只巨爪將她抱住,親熱得蹭個沒完。蹭得她七葷八素,都在求饒了:“我也想你!我知道了,差不多行了!停停停……”

白虎總算是克制住激動,伏在她的身邊,眨巴著一對碧藍的眼睛,流露出與它的身形很不般配的賣萌求撫摸表情,一條大尾抑制不住地甩得啪啪響。

她輕撓著它的頸子,安撫它興奮的情緒,一邊坐起來,環顧四周。這是一個非常寬敞的房間,裝飾和家具都透著低調的奢華,房頂很高,要把脖子仰成九十度才能欣賞天花板上的繁美雕花。地上鋪著厚厚的松軟地毯,房間中間的那張松軟大床,說明這是一個臥房,而不是豪華宴會廳什麽的。

沒見到洛臨的影子。

這是什麽地方?洛臨去哪裏了?從初醒的混沌中徹底清醒來後,之前發生過的事迅速從記憶中升起,如帶著毒刺的熱帶藤蔓,爬滿了全身的神經。

族人全都死去了,是的,死於妖異澤獲制造的毒瘴,婦孺皆未能幸免於難。

雖然自從父親離世之後,她也遵照父親遺囑沒有回去看過族人,但心裏總有一個老家,有許多親人,有個即使是山窮水盡也可以退回去投奔的地方。

現在在這世上,整個封族只剩下她一人了。刻骨銘心的孤單。

這一切都是因為她體內的這具妖骨。如果時光可以倒流,她願意回到十歲時重病將逝的時刻,告訴父親說:就讓她聽從天命死去吧,逆天改命,終究會招來災禍。

父親他沒有料到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吧。

事已至此,無法改變,死了的陸瓶笙覆活,掩埋的妖骨現世。

她禁不住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。現在的陸瓶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?是怪物吧。她本不該存在。她的出現,已經招致封族的滅絕,綠鱗的死去,而妖異澤獲已經知道她的存在,這之後,還不知要招來多少驚濤駭浪。

她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一切。

妖骨,死神,翼族。這之間究竟有過什麽糾葛?心中有很多疑問,想要找洛臨問問清楚。雖然心中對那對黑色巨翼懷有童年陰影,可是事情總是要弄清楚的好。

於是她決定出去看看。

走了兩步,發現自己沒穿鞋子,而鞋子也不在床邊,不知去了什麽地方。幹脆赤著足走出去。推開一扇厚重的暗紅色雕花木門,明亮的光線落進來,耀花了她的眼,一時看不清外面的景物,只感覺是個更廣大的空間。向外邁了一步,只覺得腳下一空,摔了下去!

心中慘呼一句:這坑爹的門外怎麽會是懸崖呢!

往下落了只一米距離,就覺得背後一緊,被拎住了。有人揪住了她背心的衣服向上升起,卻沒有將她送回門內,而是掠過門邊,向上升起一段才將她擱下。她尚處在高空跌落的驚恐之中,一落在實地,就死命地纏住了拎她的人,眼睛閉得緊緊的不敢睜開。身上一暖,似乎被什麽東西蓋住,頭頂傳來安慰的話語:“沒事了,不用怕。”

睜開眼睛擡頭看去,看到洛臨正俯視著她,眉間微蹙著,似乎對纏在身上的贅物頗不耐煩。他換回了初遇時的那身紅沿黑袍,只是原先的長發已變成短發,似乎清爽了許多。

一對黑色大翼卻前攏過來,罩在她的身上。她趕緊松開胳膊,卻仍然心有餘悸,生怕摔下去,一只手還死死揪著他的衣服。側著眼睛,小心翼翼向外看了一下。

視線像是忽地墜入了身邊的萬丈深淵,頭一陣暈眩,身子一傾,不由自主地就一頭往下栽去。腰間一緊被攬回,扣在了他有腰身。她順勢再度手腳並用地纏到了他的身上,嘴巴裏還發出嗚嗚哇哇的怪叫,臉上都失了血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翼族

洛臨也顧不上再嫌她糾纏,只好抱住她的肩膀安撫:“好了,你掉不下去,別叫了!”

她勉強閉了嘴巴,眼睛卻緊緊閉著不敢睜開。

他嘟噥了一句:“你這麽怕高麽?這似乎是一種病,叫做什麽……”

“恐、高、癥!”她一字一句嚷道。

“是了。你有恐高癥嗎?”

“以前沒有,現在有了。”

“可是昨夜帶你飛行,你也沒有多害怕啊。”

“那是因為你抱著。”

詭異地沈默了一陣。這沈默讓瓶笙覺得不太對勁,想要鼓起勇氣睜眼看看他在發什麽呆,卻聽他低低說道:“這樣啊。”語氣帶了幾分柔軟的愉悅。忽然伸手將她緊密地擁在懷中,然後說:“現在可以睜眼了吧。”

身體被他周全地護著,她覺得踏實了許多,小心翼翼睜眼向外看去。

眼前似乎是一道巨大的峽谷,深不可測,舉目上不見天空,低眼下不見谷底。四處彌漫著淡淡的霧氣。峽谷大概有千米之寬,巖色青灰,少有植被。在巖壁之上,借著凸出凹進的石勢,鑲嵌著一座座的青色建築,似城堡,似宮殿,風格非中非西,只覺得透著三分尊貴,七分陰森。

而她現在所在的位置,也是一座類似建築的斜坡屋頂。這些建築就這樣建在絕壁之上,懸空孤立,門口開處就是無底深淵,沒有任何階梯或繩索通向地面。灰白的淡淡雲霧繚繞在屋檐,有強風掠來,便被撕扯得絲絲縷縷。

望著這樣的景像,視線被浸冷,身心也被浸冷。人像一粒輕塵,隨時要被強風席得。卷得無影無蹤。

她驚嘆道:“這是什麽鬼地方?”

洛臨的眉頭跳了一下,答道:“這裏是洛羽川,我們翼族居住的地方。”

“你們翼族算是神族麽?”

“……是。”

“好吧,就算是吧,可是這洛羽川也絕對算不上仙境,住房條件也好差。”發自內心的嫌棄。

洛臨又不說話了。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出言不遜。環境再怎麽不優美,也是人家的家鄉不是?他一聲不吭似乎生氣了。他一生氣會不會把她推下去哇!這個擔憂一冒出來,趕緊加大力度揪住了他的衣服。

洛臨瞥她一眼,淡淡說:“就算是不滿意,你也要住在這裏了。”

她怔了一下:“什麽?”

“住在這裏。”他平靜地重覆了一遍,語氣不容置疑。

“為什麽我要住在這個鬼地方?”一急之下,她又忘記尊重人家的家鄉了。

他看著她,目光涼靜如水。直看得她一點點銼下去,氣餒地低下頭去。

“你無處可去。”他冷冰冰砸下的這句話,砸得她腰都直不起來了。

她想爭辯,聲音卻低落得像在抽泣:“我不想這樣。我但願一切都沒有發生過。如果可以回到十歲那年……”

“瓶笙,就算是神,也不能讓時光逆轉。”他的嗓音低沈平靜。

“是我害了族人。”她揪著他衣服的手指不自覺地用力,捏得指關節都發白了,“還有綠鱗,如果我不覆活,就不會發生這一切,他也不會死。我是個不該出現的怪物。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還是妖。怪不得我觸碰鎮妖法器會灼傷,原來我原本就不是真正的人類。”眼中滿是沮喪。

“其實青龍刺就是柄厲害的法器,你卻能接觸它而安然無恙,知道為什麽嗎?”

“咦?為什麽?”

“我在你額上印了我的私有仙符,你雖有妖骨,也算是神族的人了,以後尋常法器傷不到你了。那青龍刺上也刻了同樣的仙符,算是一家,所以才會相安無事。”

她詫異地擡手摸了摸額上的印子:“原來這不僅僅是個家奴標記啊。”

他用大翅攏著她,騰出手來從懷中掏出一本黑色冊子,問:“你知道這是什麽書嗎?”

她看一眼,認出是他在藥鋪時常翻閱的那本充滿生僻字的怪書。試探著猜道:“《珍禽異獸大百科》?”

他的嘴角抽了一下,忍住想揪她耳朵的沖動,解釋道:“這是《妖異流年錄》,自古至今所有修煉的妖精都收錄在內。”

“這麽厲害!倒是很像閻羅殿的生死簿。”

“差不多。實際上,翼族的主要職責,正是管理、監控世間一切妖物。修煉的妖精,最終要麽成仙,要麽成魔,要麽活到壽限自然死亡。對於塗炭生靈、墮入魔道的妖,翼族有收伏或是擊斃的義務。”

瓶笙聽得膽寒:“怪不得,父親說你是死神。”

他翻開《妖異流年錄》,指著裏面的字樣說:“凡是名字為黑色字體的妖,尚在世間,名字為灰色者,已經死去。名字為紅色者,是即將墮入魔道,急等我們去處理的家夥。名字為金色者,已修煉成仙。”他翻到某一頁,指著一個名字給她看,“九尾赤狐,焰然。”

她定睛看去,那行字是灰色的。

他繼續說:“第一次找到你,看到你的臉時,見你生成焰然的容貌,就知道你與焰然失蹤的骸骨有必然聯系。我以為你是重生的焰然。然而焰然已經死了,她的名字在這本名錄裏依然是灰色的。我感覺到了你身上似是而非的妖氣——或許你算是個新的妖精?可是在這本《妖異流年錄》裏,找不到‘陸瓶笙’這個名字。

於是我想,你的體質半人半妖,或許應該算是人類。而且,我的白虎,對於妖類向來強橫,可是它第一次見你的時候,並沒有介意你身上透露的妖氣,居然絲毫沒有敵意,還親熱的很。獸類的直覺是很敏銳的,我想我不能草率地處置你,需得認真考慮一下。我特意去了趟閻羅地府——就是把受傷的白虎托付給你之後。可是在閻羅的生死簿上,‘陸瓶笙’也是一個已經勾掉的、死去的人的名字。聯系到妖骨有靈魂借以重生之效,我推測出,你是一個已經死去、又依靠妖骨重生的人。現在的陸瓶笙,是個三界都查找不到的人,我不知道你算是存在,還是不存在。”他的手指在她的臉頰滑過,仿佛只有觸摸才能確定她不是虛無的。“這件事我一直很困惑。”

她也困惑了,茫然問:“那麽,我,是存在還是不存在呢?”忽然間有無依無附的失落感。從未想過在閻羅的生死簿上查不到也會讓人如此失落……

他的手指停在她的下巴,輕輕捏住,嘴角揚起一點微笑:“你當然是存在的。看得到,摸得著,有血有肉,就是存在的。”

她搖搖頭:“我的存在是個罪孽。”

“陸瓶笙既然回來,那就是命中註定。”

她不說話,抽過他手中的冊子翻看。他問道:“你找什麽呢?”

“綠鱗。”她的聲音忽然哽咽了,“但是他是個沒有名字的小蛇妖,可能不好找。”亂亂地翻著,淚水不知不覺模糊了眼睛。

他穩住她的手,替她翻到某一頁。她擡袖擦了一下眼淚,睜大眼睛看去。只見一行灰色字跡:“青蛇精,綠鱗,三百六十三年成妖。”

她的聲音都顫抖了,又喜又悲:“他有名字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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